本文由作者斑斓秋色独家原创,转载请注明出处华壮悲凉无美不备——曹植《箜篌引》置酒高殿上,亲友从我游。中厨办丰膳,烹羊宰肥牛。秦筝何慷慨,齐瑟和且柔。阳阿奏奇舞,京洛出名讴。乐饮过三爵,缓带倾庶羞。主称千金寿,宾奉万年酬。久要不可忘,薄终义所尤。谦谦君子德,磬折欲何求?惊风飘白日,光景驰西流。盛时不再来,百年忽我道。生存华屋处,零落归山丘。先民谁不死,知命复何忧?《箜篌引》是曹植前期诗作,约写于建安十六年至二十一年(公元-年)间,其时他被封为平原侯或临淄侯,生活处境正在得意自适之中。这是一首酣宴诗,关于这类诗作,刘勰《文心雕龙·明诗》曾说:“暨建安之初,五言腾踊。文帝、陈思,纵管以骋节;王、徐、应、刘,望路而争驱;并怜风月,猬池苑,述恩荣,叙酣宴;慷慨以任气,磊落以使才;造怀指事,不求纤密之巧;驱辞逐貌,唯取昭晰之能;此其所同也。”可见酣宴生活是建安诗坛不容忽视的题材之一,也是能体现“慷慨以任气”的建安诗歌艺术精神的。但是,若干年前在极“左”思潮的影响下,学术界曾经将游宴诗视为批判的对象。改革开放的政策实施以后,人们的艺术视野随之开阔,排除了往日的偏见,对它们的思想意蕴和美学价值加以重新审视,这是非常必要的。诗篇起笔开门见山,直叙高堂置酒,亲朋近友如云,随同诗人酣宴畅饮的景况。字里行间倾吐出诗人自赏自信的风韵气度,正如敖陶孙所云:“曹子建如三河少年,风流自赏。”也使我们不难想象这位才华出众的青年诗人,在当时人们心目中威望之高。这情景于《三国志·魏志·任城王萧王传》裴注引《文士传》中曾有所载:“廖尝从容谓太祖曰:博学渊识,文章绝伦。当今天下之贤才君子,不问少长,皆愿从其游而为之死。”“中厨办丰膳”八句,对盛宴展开描绘。宴席上不仅有美酒加烹羊宰牛的“丰膳”,还有音乐加歌舞来助兴。请听音乐:时而音调慷慨激昂的秦筝鸣奏;时而声律和谐轻柔的齐瑟响起。那刚柔急缓起伏错落交响奏鸣的乐曲飘荡在席间。再看歌舞:婀娜翩翩的婆娑舞姿,仿佛当年的名伎阳阿在起舞;悦耳动听的美妙歌声,好似东汉的洛阳歌手在引吭;那令人陶醉的轻歌曼舞回旋在周围。美酒饮过三巡,个个醉意微微,于是宽衣松带,尽情地享用各种佳肴美味。读到这里,我们似乎看到了诗人待客的一片真情挚意;仿佛感受到了当时那音乐歌舞美妙迷人的艺术氛围;有如目睹了以诗人为首的一群青年放浪形骸于酒席宴上的情景。在这里见不到传统清规戒律的约束,人人自由自在,倜傥不羁。应当说这正是建安时期思想解放,魏晋风度肇始的体现。其中,更表现出了曹植“任性而行,不自雕励,饮酒不节”的个性气质。“主称千金寿”六句,围绕主客之间的深情厚谊来写。主人以祝宾客之寿的名义,赠以千金,宾客以祝愿主人长寿为由表示酬谢之意,彼此情深意浓。又相约永不忘却旧好,如果初始情厚而中道变节以薄情结束,此乃道义所不容。主人自述谦恭待客,本是君子应具的品德,别无他求而已!“馨折欲何求”的设问,蕴藉极深。一则如此热情款待宾客,绝非施以小恩小惠欲求于人,如果那样还何谈“君子德”呢?再则又确有所求,求的是“久要”常在。那“久要”当然指志同道合,齐心共建大业,携手实现远大理想。清人吴淇评论本诗时曾指出:“‘主称千金寿”,实惠也;‘客奉万年酬’者,虚名也。然主人敬宾如此其隆,岂欲禁博彼一声万年之虚奉哉。为‘久要’‘无为’‘薄终’,无非以义相期,欲与之同患难共功名耳。”吴洪之论切中肯繁。此段描写颇为重要,本次酣宴的宗旨全在于此,这其中又隐含着处于变革阶段的建安年间,主宾所代表的一代觉醒者的追求与心态。读者不妨设想:如果去掉这中间的六句诗,仅仅存“丰膳”、“秦筝”、“齐瑟”、“奇舞”、“名讴”、“乐饮”、“缓带”等描绘,那么这种酣宴岂不变成为太平盛世的点缀,或者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寻欢作乐?那就大大降低了诗篇的思想格调,毫无价值可言了。最末的“惊风飘白日”八句,看似突兀,与上难以衔接,实则一脉相承紧密相关。上文已透露急欲建树功业之愿,为此须珍惜时光,抓紧时机。在曹操《短歌行》解析部分中已经提到:人生的价值和意义要在时间中去实现。生命意识的觉醒,必然带来时间意识的增强。这种观念意识不唯曹操所独有,也是建安时代人们的普遍意识和感受到的问题。所以以“慷慨悲凉”格调著称的建安文学,充满一种感叹社会、人事迁逝的悲壮美。正是在这种典型心理态势下,曹植才惊呼白日被劲风吹动,急驶西流而去。盛壮的年华稍纵即逝就不会再来,人生转瞬就是百年。今日无比欢乐酣饮于华屋,最终都要归之于荒凉的山丘。是的,没有不散的宴席啊。想到这里,于是悲从中来。天地之间最冷酷无情者莫过于时光,它绝不肯为任何人而稍停片刻。历史上无数先辈,不论是轰轰烈烈的伟人,还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,末了都将死去。正像曹操《龟虽寿》篇所唱:“神龟虽寿,犹有竟时。腾蛇乘雾,终为土灰。”这的确是一个永远令世人思索的古老而又常新的永恒课题。其古老在于人生死亡的结局,早已成为有史以来人类的常规共识,其常新在于不同时代不同人们对它的不同对待态度。“知命复何忧”,所表述的正是曹植对这一课题的严肃回答:既然知晓了人生世事生灭变化的道理,而在有生之年又曾经追求奋斗过,那么对人人最终的必然归宿,虽无奈,却有何遗憾?又何值一忧?此一回答可谓悲壮而豪迈,深沉又复杂,它动人心魄,引人深思。清人陈祚明评论本诗时称赞说:“华壮悲凉,无美不备”,这是公允之论,但同时他还说:“其情愈苦,其词隐约难明,使读者一不知其所寄之在何。”此论则未必尽然。读罢全诗,仔细品味,其悲苦之情,隐约难明之词,所寄之意,并非是不可知的。综上所述,我们得出的第一个结论便是:当年将建安时期的游宴诗(包括曹植这首《箜篌引》在内)一律视为批判排斥的对象,是极不恰当的。第二,这首酣宴诗不只是描写了盛宴之欢乐,还反映出了建安时代社会生活及人们心态的一个侧面,特别是表现出了诗人潇洒风流,任性而行,“美邀游,然颇有忧生之嗟”(谢灵运《拟魏太子《邺中集〉诗序》)的独特个性。第三,本诗具有完美而高超的艺术魅力。钟惺曾说:“子建柔情丽质,不减文帝;而肝肠气骨,时有磊块处,似为过之。”这是通过曹丕与曹植兄弟二人的比较,指出了曹植诗独特的艺术美。而胡应麟《诗薮》更从时代的高度着眼说:“逾夫建安、黄初,云蒸龙奋,陈思藻丽,绝世无双。”子建的这些艺术造诣,在《箜篌引》中都有所体现。所以叶燮认为曹植的“《美女篇》可为汉魏压卷,《签筷引》次之。”此说不无道理,总之,《箜篌引》是一篇脍炙人口经久不衰的佳作。参考资料:古诗词图片来源于网络,本文系作者斑斓秋色独家原创,未经允许禁止转载。